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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于 2021年3月21日 被检测为删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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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丨饼饼顾、阿井 “今天送家希妹妹的人看起来有几十万人。” 3月3日,周三一早,19岁的邓家希(缅甸名Ma Kyal Sin)去了曼德勒市中心的抗议现场。 中午12点20分左右,从高处掩体中射出的子弹击中邓家希的后脑勺。血水从弹孔、鼻孔中流出,生命迅速流逝。外界多猜测,那颗子弹来自军警阵营的狙击手。
邓家希是这座城市10万华人中的一份子。父亲祖籍云南,母亲是果敢人。不久前她刚刚参加完高考。如果没有新冠疫情,她应该已经在大学里上课。她刚刚获得选举投票权,并为此自豪。 出发前,邓家希穿了黑t恤,上面印着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”。爸爸在她的手腕上绑了条红丝带。它既象征昂山素季的民盟政府胜利,也保佑女儿平安。30年多前,1988年的“8888民主运动”中,父亲还年轻,这座城市曾经出现过10万人的抗议活动。 “我要冲在最前面反抗军政府,像仰光的人一样勇敢。”走之前她和住在她家的好友BeiBei说。 当时她并不知道,这一天的镇压比此前一个月要更暴力,全缅甸会有数十名抗议者死去。而邓家希被视为缅甸抗议运动以来牺牲的第一位华人。 倒在血泊中
上午,邓家希和一群抗议者躲在大型橙色路障后,与军警对峙。 这场抗议是从早上8点开始的,规模不大,只有200人左右。与之相比,上周日曼德勒医学院领导的千人抗议要有气势得多。抗议地点在曼德勒中心区的30条X84条街的十字路口附近,距离老皇城(Mandalay moat)和火车站1公里左右。 军人和警察接连向抗议者投出烟幕弹和催泪瓦斯。据同行的抗议者Myat Thu回忆,邓家希在现场踢起一根水管,叫身边的抗议者冲洗眼睛,还将一颗催泪瓦斯扔回了警方阵营。 “当警察开枪的时候,她告诉我‘坐下!坐下!子弹会击中你的,你看起来就像在舞台上一样’,”23岁的Myat Thu回忆说,“她像战友一样关心和保护别人。” 视频显示,有时邓家希是冲在抗议人群最前面的,她还大喊,“我们不会撤退”、“我们不能流血”。 现场枪声不绝于耳,时断时续,抗议者和军警僵持了几个小时。 曼德勒是缅甸第二大城市,人口约百万,也是缅甸疫情最严重,死亡率居高不下的地区。这座城市曾经是缅甸古王朝最后一个都城,以玉石、木材、毒品交易和华人聚集区闻名。 作为缅甸的“北上广”之一,曼德勒一直是第一大城市仰光的响应者。1个月前,2月2日,仰光出现第一次数十人规模,持续15分钟近乎快闪的抗议活动。2天后,曼德勒出现同等规模的抗议。直到2月6日,全国抗议爆发,邓家希也在那一天走上街头。 抗议者们举着铁板、戴着头盔和口罩,高喊着口号,向军人和警察和平抗议。邓家希很快就加入他们。抗议的口号与诉求并没有更新,依然是谴责敏昂莱军政府的军事政变,呼吁释放被拘留的领导人昂山素季。 在抗议持续1个月以来,无论是抗议者还是镇压者,大家对彼此的主张已无悬念。持续对峙更像是心理和意志力的较量。事实上,缅甸当代史规模最大的“8888民主运动”曾经在街头持续数月,但依旧被镇压。此次抗议的前途,无人得知。 将近2周前的2月17日,曼德勒的安全部队曾向罢工的铁路工人发射过橡皮子弹。到2月20日,在曼德勒伊洛瓦底江边码头,两名抗议者死于实弹射击,那是缅甸抗议活动中第二起抗议者死亡事件。 随后,和平抗议活动遭遇了更为激烈的镇压。 3月3日这天,25岁的Mark Ahn一行人,在11点多来到抗议现场。昵称安仔的Mark Ahn,是曼德勒华人青年团CDM(公民不合作运动)的队长。为了给抗议者补给物资,安仔和队员穿梭在人群中。 当时,曼德勒军警方面正突破抗议人群,从84条街中直插进来,抗议者不断后撤,邓家希也在人群中,时不时迅速地趴倒在地上。 12点20分,83条街和84条街中间,人群开始躁动,安仔听到“有人被打死了”。他寻声过去,只看到一位扎马尾的女孩倒在地上,没戴头盔,口罩和护目镜挂在了脖子上。 “当时抗议人群在警方开枪后不断逃散,场面非常混乱,但那句‘我们不会撤退’听的特别清。“安仔向全现在回忆说。 安仔后来回忆:“她(可能是)当场死亡。” 有两个人把邓家希扶起来,骑上摩托车,送到附近的公益医疗站,等志愿医生把子弹从她头部取出,她已没了生命迹象。 看着泡在血水中,五官发胀的邓家希,同伴忍不住抽泣,用白布把她的头部包了起来。 抗议现场,跟邓家希一同中枪的还有另外一位女孩。安仔告诉全现在,这名女孩腹部中枪,几小时后宣告身亡。 自2月军事政变以来,联合国派驻缅甸的特使称3月3日为“缅甸最血腥的一天”,一天之内至少38人丧生。民间统计死亡人数更达到54人,全国受伤人数破百。包括邓家希在内,曼德勒至少死亡10人,邓家希也是政变以来首位遇害的缅甸华人抗议者。 据多方消息,已参与镇压曼德勒抗议的军事力量中,除了当地防暴警察,还有缅甸军方总司令敏昂莱的亲信部队——陆军第88轻步兵师,以及2017年参与屠杀缅甸罗兴亚人的陆军第33轻步兵师。 “我女儿怎么了”
下午2点左右,邓家希的爸爸在家中接到朋友电话后,嘴里重复着一句话,“我的女儿,我的女儿怎么了......” 他拿起车钥匙就冲了出去。 好友beibei还在邓家希家中,看到了这一幕,追着喊了句:“叔叔,等一等。” 邓家希妈妈慌张地回房取了钱包,跑下楼,而丈夫早就开车走了。 邓家希妈妈、beibei和邓家希表弟三人是打车赶到了公益医疗站,在那里,他们看到了邓家希的遗体。 按照当地风俗,曼德勒华人的丧事一般在云南会馆办理。可是缅甸政变以来,恐惧弥漫了整个城市,许多人家都是闭门不出,云南会馆也只有一位阿姨守门。起初,云南会馆不敢接受抗议者遗体,只能把邓家希暂时安置在缅甸人料理后事的寺庙中。 跟多信佛教的本地人不一样,缅甸华人的葬礼不好在寺庙里举办。家希的父母过于伤心,甚至不知道如何处理。 这件事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,曼德勒华人青年团CDM队长安仔发了条朋友圈,号召当地华人来云南会馆助阵。等一群华人赶到,会馆这才接下了遗体。此时,已临近下午4点半。 云南会馆给邓家希提供了装遗体的冰柜。殡仪师为邓家希换上红装,遗体躺在冰柜中。灵台前摆着饭菜、水果、沙琪玛和香火。 缅甸华人去世之后,第一时间是要给遗体遮住脸,但由于特殊时期,习俗都按照缅甸本地的来了,会馆提供的冰柜是透明的,没有盖脸,遗体什么人都能看得到。找不到为华人主持丧事的道士,只有当地的僧人为邓家希念了《平安经》,做了超度的法事。 爸爸颤抖到快站不住了,扶住冰柜嚎啕大哭。 从2月6日开始,邓家希就开始参加街头抗议,爸爸踌躇一阵后,还是选择支持。只是每次知道女儿去抗议前,都会亲自为她系上红丝带。邓家希曾在脸书上发文感谢爸爸:“谢谢你,我的爸爸。” 家希妈妈念叨,“不是说去两三天(抗议)就行了,为什么还要去?” 妈妈的手机一直在响,也有亲戚看到新闻后跑来确认。知道消息为真,一名亲人趴到冰柜上大哭。 邓家希家庭条件殷实,开了一家美发店,在当地生意很好。作为家中独生女,邓家希非常受宠,她的朋友说,“她就是爸爸的小棉袄”。 现场,大约200多人为她祈福,有缅甸本地人,也有华人,还有人从30公里外赶来。每个人表情悲伤而凝重,按照缅甸习俗,他们人手拿着一根蜡烛和一枝玫瑰花,依次在邓家希的冰柜前鞠三个躬,静静地把蜡烛和玫瑰花放在灵台前。 现场放着送来的6个花圈。 最后一夜
悼念的人群散去,邓家希的妈妈沉默着,盯着冰柜中的女儿。 到了傍晚献饭时,安仔一行的女孩佳悦(缅甸名:Tǐffâñý)跑过来劝说,“阿姨,过来给她吃点饭吧。”献饭是逝者安葬前夜,逝者家属的最后一次家祭活动。 妈妈摇头拒绝说,“没关系,你去吧。” 后来,佳悦几次劝说,妈妈才起身拿着鸡油饭,放在了邓家希的嘴里。之后片刻,她静静地站在冰柜旁,眼泪慢慢地滑了下来。 邓家希的父母几乎将女儿所有身后事都拜托给安仔的华人青年团,提到女儿墓地的位置,也只是木然的点头同意。“随便啊,随便啊。”父母总是草草回答。家希妈妈后来提了一个要求,“我想给女儿换一床粉红色的被子。” 当晚7时许,帮忙料理后事的安仔,担心这对夫妇体力不支,劝他们回家先休息一夜。家希妈妈本想留下来,但还是被安仔劝走了。 父母离开,安仔一行的10位同伴给邓家希守夜。缅甸的习俗中,逝者走的第一晚,香火不能断,安仔和朋友们要不停点燃香烛。 安仔还担心军政府可能会来抢走抗议者的遗体——这类事情近日在缅甸其他城市出现过。 夜晚对安仔和朋友们是危险的。他们接下了护邓家希遗体的任务,可是作为CDM的小队长和成员,军人和警察可能乘着夜色,随时来逮捕他们。缅甸政变期间,安仔一直为4000名曼德勒火车罢工工人提供物资救助,而曼德勒省控制着缅甸一半以上的铁路,直接影响缅甸军政府的交通系统。 “他们白天逮捕街头的抗议者,晚上会抓CDM的人。” 安仔说。 除了安仔一行,邓家希的好友beibei也在守夜。全现在联系上beibei已经是午夜时分。那会儿,守灵的人都在为邓家希叠金银元宝,只有beibei坐在家希的冰柜前一动不动,从下午到云南会馆后,她就这样了。 beibei的话不太多,平静中有一股压抑的苦涩。前一夜,她和邓家希还睡在一起的。她说,自己最后悔的是早上没跟家希一起出门。她还记得家希离开前,说的那些句话,“要像仰光人一样勇敢”。 当晚,邓家希的故事、倒下前的画面在社交媒体上掀起巨浪,网友用各种漫画记录了她生命的最后瞬间。由于她的英文名是Angel(天使),大家称她是“没有翅膀的天使”。 转发邓家希生前最后一首原创歌曲《No Reason》,也成网络流行的悼念方式。家希的朋友写道:“这首歌我只能自己唱了,我倒下的姐妹想成为一个歌手,请为她合唱,为她鼓掌。” 在好朋友beibei眼中,邓家希是个略带叛逆的孩子,对朋友很讲义气,像大多数花季少女一样,她能歌善舞,自己录过MV、出过单曲、开过舞蹈中心。这个雄心勃勃的女孩子,有自己的计划,说想靠本事赚钱。
除了唱歌跳舞,邓家希还擅长跆拳道,她拿过比赛冠军,性格也颇为爱憎分明。缅甸政变第九天,这个刚烈女孩,就在脸书上放出缅甸军方总司令敏昂莱医院就医的图片,并写道:换做我是护士,宁愿豁上这条性命,也要给他注射毒药。用我的生命,死我一人,也好过整个缅甸沉沦至现在的模样。 邓家希脸书上最后一条写着——“Angel(英文名)是A型血......如果意外身亡,我授权捐赠所有的身体器官。” “几十万人送行”
安仔担心,担心送葬路上会遇到军警,因为车队会途径军政府控制的皇城(Mandalay moat)。 3月4日清早起,云南会馆内外陆陆续续地聚集近千人,他们都是来参加邓家希的告别仪式的。为维持秩序,穿着黄背心的志愿者,在会馆大门外摆上一排围栏,好让人群分流祭拜。 盛放遗体的冰柜在早上换成了木质棺材,棺盖只打开三分之一,留出了头部,供往来的人瞻仰遗容。 会馆大厅外有一支乐队,乐手们拉着小提琴、弹着尤克里里和手风琴、拨着大提琴、敲着鼓,为邓家希奏着《世界还没有结束》等歌曲,送她最后一程。这些歌曲有的创作于1988年,是民间人士为呼唤缅甸民主运动而作。 人们在歌声中陆续上前,看邓家希最后一面。前天晚上,安仔的华人青年团准备了2000份盒饭,他怕来人太多,大家顾不上吃饭。 11点,云南会馆大厅正门关上。门内,僧人在为邓家希做最后的超度。门外,乐队演奏还在继续,祭奠的人群将乐队包围起来,手臂举起,竖着三指,再次高声合唱起《世界还没有结束》。 为邓家希合唱.mp4 这一天,缅甸空军正式出兵曼德勒,天空有5架战斗机巡逻,投下了烟雾弹。天空军机轰鸣、地面葬礼哀歌,成了2021年3月4日,曼德勒最微妙的一幕。 葬礼结束,黑色灵车载着邓家希的遗体,开往1个半小时车程外的云南公墓。特殊时期,往常三天的葬礼缩短为一天,到了墓地直接下葬。 但被精简的葬礼并不冷清。下午2点许,操办葬礼的安仔站在邓家希灵车的车顶,他向四周望去,陌生行人围在马路两侧。黑压压人群中,许多人默默举起手臂,竖起三指向经过的灵车致敬。 灵车顶端望去.mp4 最让人感动的是,许许多多的摩托车主动跟随送葬车队前行。有些车主,一手握刹车,另一手则举起三指以示哀悼和抗议。现场,庞大数量的摩托车把送葬车队护佑在马路中间。安仔放眼望去,车流和人流汇聚成了洪流,浩浩荡荡,看不到尽头。 “今天送家希妹妹的人看起来有几十万人。”3月4日晚,忙完了葬礼,邓家希入土为安后,疲惫的安仔对全现在说。 送葬车顺利抵达终点,在皇城没有遇到军警的阻拦。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处街头,数百名抗议者依旧在跟缅甸军警阵营对峙着。 这一幕在30多年前曼德勒,也曾上演。 (部分图片、视频由受访者安仔和其他缅甸华人提供) 往期好文,点击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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